|
我的家乡在贵州屋脊，也是夜郎文化的发祥地，那里从古至今流传着杀年猪的习惯，每年除夕前后，村村寨寨、山山水水、沟沟坎坎里，到处可以听到年猪欢快嚎叫的声音；还有那些行色匆匆，腰杆上别着铮亮杀猪刀的屠夫；村寨周围，脸上沾满了泥土和灶灰到处乱跑的孩童，以及年猪主人挂在脸上的丰收笑容，这已经成为夜郎故乡——赫章县的一大风景。
年关将近的时候，我们开始筹划杀年猪的事，首先是在腊月初几或者十几的时候，约上几个伙伴，兴奋着跳跃着来到深山老林，照着那些比较粗壮的、比较笔直的，几斧头砍下来，用藤条捆绑扎实咯，背起就往家里赶，那是用来熏肉的；然后准备锅瓢碗盏、盘盘碟碟，还有草绳、藤条、口袋、盐巴、辣椒之类的东西，准备用来腌肉用。然后就是聘请杀年猪的师傅，这可是有讲究的，那些年轻力壮，刚刚入行的杀猪匠，一般是不太受欢迎的；要那种久经杀猪场，一刀见血，两刀致命，而且干净利落、潇洒快捷的老杀猪匠，才是众人聘用的对象。找好师傅之后，就开始挖坑，将大铁锅放在上面，开始烧水。
在老家，四五百市斤的猪还算是一般的，记得我家有一年，就养了一头八百市斤的猪，这老家伙已经苍老得不能自己走出猪圈吃食了，每天喂食的时候，我们都向服侍一个太黄上一样端到它的面前，它总是耷拉着脑袋，十多分钟就把食物吃完了，它这么快吃完的原因，肯定是感觉到死神已经开始向它伸出召唤之手了……吃完之后，等待它的就是铮亮的杀猪刀。大家七手八脚挽起袖口，准备揪猪。这可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那年，七八个人一起揪猪，抓的抓脚，提的提尾巴，拿的拿耳朵，总算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猪揪起来放在长凳上。杀猪匠看到这么硕大的猪，和一头小象差不多了吧，嘴里都开始啧啧啧啧地发出赞叹。这么大个庞然大物，杀猪匠都吓得不敢拔出刀来，直到协助揪猪的人说，你不来我就来啦。杀猪匠这才醒过神来，拔出亮光闪闪的杀猪刀，一只手扣住猪嘴，一只手捏住猪脚，然后对其他同事说：拿稳了啊，不要放脱掉！话音刚落，他一刀朝猪脖子插了进去，鲜血顿时如泉涌般喷射而出。年猪发出令人胆颤心惊而且刺耳的尖叫，叫声几乎传遍了整个村子方圆七八公里的范围，那是年猪在向其他村落广告：我们家主人杀年猪了，甚至还传达了另外一个意思：过年了，我走了！这时候，母亲立刻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放有盐巴和清水的盆子，对着鲜血流出的地方凑上去接住。母亲向来胆小，总是颤颤巍巍的，在一旁指手画脚的父亲看见了，嘴里骂道：胆小鬼，滚开些！然后自己把盆子抢了过去接鲜血。
技巧掌握得炉火纯青的杀猪匠，一般都是一刀致命，等鲜血流干之后，年猪做了生命中最后的一次挣扎，四肢腿拼命地蹬来蹬去，几十秒钟以后就断气了。接下来就是用一根非常粗的棍子，把猪栓起来，绑在棍子上，四个人抬起来，朝大滚锅边走去，后面，往往跟着许多眼睛瞪得和铜铃般大小的小屁孩，我奶奶在的时候，信奉佛教的她，还会找来一些草纸，沾一点年猪的鲜血，然后面向西方，把纸烧掉，还要烧香，跪拜。嘴里还念念有词，大概的意思就是让年猪平静离开，下辈子投胎还是做猪。
把杀死后的年猪放进滚烫的开水中，也是要讲技巧和力量的，如果太猛，水会翻滚出来，然后烫伤周围的人，如果不用力气，你是无法放进去的。年猪放进滚过大概五分钟之后，必须翻身，将另一面放进去，紧接着大家就七手八脚地开始拔毛，用刨叶使劲刮去猪毛。顺序是这样的，首先是猪肚皮，然后是四只脚，最后是头部。头部比较麻烦，总是坑坑洼洼的，要用刀才能将那些猪毛剔除干净。
开膛破肚的程序，相对于开始杀的时候，没有那么紧张了。大家都舒展了一下，猛地吸几口主人家发来的香烟，或者喝口茶，就开始了。有的人脸上全是猪血的印记，有的人身上全是猪毛，有的人身上是年猪发狂的时候用脚踢上去的脚印，个个脸上都露出胜利的笑意，嘴角都挂着欢乐的惬意，脏兮兮的手上捏着即将燃尽的烟嘴。先是从猪脖子划开，然后五脏六肺的掏出来，家里人忙得晕头转向，不是找盆子，就是找藤条，一个大院里，不是血雨腥风，而是红彤彤的空气在蔓延。
开膛破肚的工序进行的途中，在猪的内府，会积累很多的没有流干的鲜血，我们叫槽血，鲜红的颜色，还冒着阵阵热气呢。这时候，这些槽血就是免费提供给杀猪匠的了。他们会用洗干净双手，然后双手合十，将槽血捧在手中，张大了嘴巴就开始狂吃。满嘴的鲜血，双手的鲜血，看了让人忍俊不禁。喜欢开玩笑的师傅，还会把槽血捧住，递给我，让吃下去。我那个时候胆小如鼠、缩头缩脑的，看到血淋淋的鲜血和杀猪叔叔脸上的血迹，脸都吓白了，那里还敢吃下去，况且，有些鲜血还在跳动呢，奶奶告诉我，那就是年猪死后不甘心，还在挣扎呢！
杀完年猪之后，还要客气地请帮忙的人坐下来歇气，端上热腾腾的茶水，地上香烟，然后你一言我一语，总是离不开肥猪的重量和膘板大小这些话题。客人走了之后，要交代人家说：晚上你不要忘记了，我准备好了那块背脊肉，干脆用油炸算了，你可要多喝几杯啊，不要忘记把你家娃娃带来啊！
备注：本文2010年发表于云南昆明国际机场《诚信空港》杂志，编辑：倪嘉云
(责任编辑：现代物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