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子曰：食色性也
我是从《赤脚医生卫生手册》中了解自己的性欲的。那是一本厚厚的大大的黑色硬壳精装书，捧在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手上，看起来跟个青蛙被大砖头压住了差不多吧，因此我的父母丝毫没有警惕，我就有机会开始了对自己的性教育。
我刚开始理解的性欲是完全和“流氓”划等号的，最流氓的歌大概是《在那遥远的地方》，最流氓的小说大概是《少女日记》手抄本，既然很流氓，一定很有趣，于是偷来看，这样做的话和躲在猪圈里抽香烟屁股的感觉一样，属于成熟的标志，所以我不仅得躲着父母，还得提防着姐姐的同学们，这是他们的专利，可不希望看见我这样做。看的时候我相信自己心跳了，可是，他M的，怎么一合上书马上就忘了呢？
所以还是赤脚医生好看，不仅不用防着谁，还可以用很干净的字句讲很流氓的事情，比如女孩到底是哪里和我不一样，小孩子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画的那个睡着了的蜗牛脑袋脖子和那个打开了盖子的贝壳是多么的神奇等等，这样好玩了不知道多长的一段时间，我开始觉得那只蜗牛的脖子应该画直起来的时候，我也意识到自己有点流氓了，于是我开始躲着父母看了，开始想找更复杂的书和画来看了。
这样的日子刚刚开始我就上了高中，那些女同学真的很好看，1978年的夏天，已经有很多女生可以露出半截小腿和半截胳膊了，特别是她们穿的“的确凉”衬衣让胸罩若隐若现，为什么以前我看不到或者看到了也没有特别的感觉呢？我开始乱想，同时很严肃的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我是流氓，还是她们是流氓？再次翻遍《赤脚医生卫生手册》没有找到答案，那本课堂上发的《生理卫生》？看那些男女生故意的唧唧咕咕我就知道，八成他们是只读过少女日记而没有看过赤脚医生，于是我除了装得和大家一样天真无邪扭捏害羞，然后被老师要求“自学”以外，其余的东西我再也无书可查无画可看了！
后来我终于从鲁迅那里找到了一半的答案，他好象知道会出我这样的流氓，所以他很早就说有些人看见人家裸露的胳膊就想到人家的什么地方然后又想到什么地方……，亏他还学过医！我看过赤脚医生，没必要像他那样想那么远，但是他对一个1978年的高中生来讲就是一尊神，他说这样是流氓，就一定是流氓了！那我想看女生究竟是不是流氓呢？可怜我就带着这个巨大的困惑读完了高中，两年期间，我近距离看女生如果超过5秒钟就一定是人家的背脖，讲话？天啦！我是记得大约和女生讲过如下几句话：
“给你”！
“什么”？（心跳）
“钥匙，明天你值日”。
（心死！）
性情相通
等我意识到“女人”比“女生”好看的时候，我发现更多的人其实与我同感。
上学路上必须走过长长的街道，两旁是一夜之间就冒出来的各种商店。一天路过，见大群路人或立或骑，都成鹅脖状前倾围堵，我也找一高处看究竟，不得了啦！原来是一理发店里有一年轻男人在给年轻女子做头发，只见她头上插满若干小棍，那男人竟用手把她的头发一小撮一小撮的往上绕。他们显然也意识到了窗外直愣愣的几十双眼睛，那个女的从额头到脖颈全部涨成猪肝色，男的则双手抬得平直，整个身子也僵成了一根打折的长棍，尽量离那个女人的身子远远的。
与他们的尴尬和害羞相反，我回头看我身边的同伙，却是毫不收敛毫不节制的，他们眼里有好奇和艳羡，这个我能看出，因为我也有；但是他们还有鄙视，和另一种后来我知道叫做淫荡的表情，看见那种表情，令我想起了我在市图书馆翻看人体素描画册时那个管理员老女人盯着我看的样子，这让我异常的愤怒和恶心，我开始喜欢上了做头发的那一对男女，甚至想到以后凡是我喜欢的女子，都能用手摸摸她的头发。
第一个让我想摸摸她的头发的女人，是邓丽君。
1980年高考落榜后，通宵的辗转难眠，于是就靠一只红灯牌半导体收音机收听“敌台”渡过漫漫长夜——那是某个海外电台每个整点55分的“为您歌唱”节目，那基本上全是邓丽君的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和随后流行的在白天听的盒式录音带完全不同，我从来没有想象过原来有一种声音可以如此让人安宁平静，情欲有性欲完全不能企及的美妙，就像世界上的一切都离我远远的，我在一片黑沉沉的静寂中死去，她却为我一个人独自守侯在天堂的路口，用哀婉缠绵的爱情把我唤醒和挽留。
——
假如流水能回头，请你带我走，
假如流水能接受，不再烦忧；
有人羡慕你，自由自在的流，
我愿变做你，到处任意游啊游。
假如流水换成我，也要泪儿流，
假如我是清流水，我也不回头。
……
一个自怨自艾的少年在深夜的时候，终于发现了还有更加令人迷恋的东西；终于发现了，在心灵深处萌芽而颤动的情，可以盖过肉体中向外涌动的性；仿佛找到了自己心仪的情人，尽管她白衣飘飘远在梦的中央，于是眼角无原由的湿润，那个白天梗着脖子的小公鸡，到了夜里也变身为心境如溪水般百转千徊的情圣了。以后的三十年，读了弗洛伊德，读了弗罗姆，读了李银河，看到他们要么把一切的情都归附于性，要么把性赤裸裸的揭露如情，他们是否知道，天下有多少迷惘的少年，曾经一边顾看自己的身体，脑海里却深藏有不容亵渎的女神。
附记：
1、1980年《庐山恋》问世，电影中女主角给男主角深情的一吻，成为中国改革开放甚至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第一吻，片中的两位主角张瑜和郭凯敏也由于这部影片而成为年轻人心目中的青春偶像，爱情的热烈表白，开始慢慢得到社会接受。
2、“你的声音，你的歌声，永远永远印在我的心中。昨天虽已消逝，分别难相逢，怎能忘记你的一片深情……”电视风光片《三峡传说》的插曲《乡恋》在1980风靡大江南北。但是这首歌曲在令无数中国百姓为之倾倒的同时，却被官方和音乐界上层人士指斥为“靡靡之音”乃至“亡国之音”，歌手李谷一也经受了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批判。但是在各界人士的不懈努力下，这首歌曲最终获得解禁，并成为改革开放以后流行音乐在中国的破冰之作。
3、1979年10月，在首都机场的大型壁画群中，出现了袁运生的作品《泼水节——生命的赞歌》，画面中有三位裸体沐浴的傣族少女，但是壁画揭幕后不久，有关方面迫于批评压力，用一层薄纱罩住了少女的裸体，后又用木板遮挡，直到1990年9月底才让她又重见天日。媒体报道当时正在内地投资的霍英东说：“我每次到北京，都要先看看这幅画还在不在。如果在，我的心就比较踏实。” 海外媒体称：中国在公共场所的墙壁上出现了女人体，预示着真正意义上的改革开放。
4、邓丽君的歌曲从1979年传到大陆以后，尽管一直未能得到官方认可，却始终是后“文革”时代年轻人的几乎全部情感寄托，即使这几代人通通老去，她给予华人世界的情感奉献亦永世不灭。1995年5月邓丽君辞世，宋有兴站在贵阳街头的报刊亭旁闻讯落泪。
5、释放中国人的情感和正视中国人的性需求，是改革开放三十年来仅次于解决中国人温饱的伟大成就。
(责任编辑：现代物业)2008-12-31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