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元旦前后,我国大片地区正值严寒隆冬,云南西双版纳却暖阳正好,舒适宜人。澜沧江畔,城区滩涂,一群来自北寒之地的中老年男人,一边畅游枯水期并不湍急的河,一边享受着这个时节里尤显珍贵的日光浴。
眼见泳客越来越多,于是城管出面干预。“管理系”的城管甲先上。 城管甲:这里不能游泳! 泳客众:为什么? 城管甲:这样的着装不文明! 泳客众:游泳还要怎么穿?我们在家乡晒个太阳也都这样穿! 城管甲:这里不是你的家乡。 泳客众:版纳难道不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 (城管甲语塞,“服务系”的城管乙接上) 城管乙:这里游泳危险,我们也是为你们的安全着想。 泳客众:这里不危险!再说我们也不需要你们操心。 (城管乙语塞) 这是前不久网络上的一则“爆火”视频。其实类似的场景在其他地方也随处可见: 高铁上,一女性乘客要求正在播放音乐的男乘客降低音量,遭到男乘客的愤怒拒绝,甚至反诘女乘客为什么不换乘到其他车厢。 公交车和地铁上,个别穿着特别清凉的女孩,会羞辱某个盯着她或碰着她的男性,认为对方对自己构成一种侵犯。 据说在一些欧洲的城市,一看到有宽敞平坦的广场,就有中国大妈忍不住要跳广场舞。 争论从来没有过停止。公众也都旗帜鲜明地分为两派:“左派”强调权利,“右派”强调秩序,谁也不服谁。通常这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个理由,恰好会成为对方越战越勇的刺激。 “公地悲剧”是一个越来越被公众熟知的概念。简单说就是在一个资源有限的公共牧场上,你家的羊吃多了我家的就吃少了,可是我家的也跟你家一起抢,最后就是大家都没有吃的了。但是只让草长着不用也不行,没有生长循环,问题也很多。那么,资源共享的逻辑应该是什么? 公共场地中公共资源的管理,首先遵守的应该是公地原住民长期形成和自愿维系的约定俗成。 那些当地人与自然和环境达成的默契和妥协,其实是他们无数次与自然进行对话和较量后得到的教训。一地自然延续的世风民俗,往往蕴含了若干代人避害趋利、化解彼此矛盾的本能和选择。人们未必不曾有过改变,选择默认既成规则,却是他们在不足以预判改变的后果时,所能保持的最大克制和谦虚。 回到版纳的澜沧江边。可能那些在河滩上穿着泳裤晒太阳的北方大爷,想不到云南的少数民族男人无论多热的天从来不会只穿短裤。如果这还只是属于各取所需可以相互担待的层面,那么如何延续江边的风景和风俗则应当是他们需要慎重考虑和参与维护的。长期的默认规则带来的公共治理绩效,却被改变者几乎毫无成本地享受且改变,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应忽视的一种遗憾和破坏。如果导致了那些前期投入维护成本的原住民的抗议,那么需要主动作出解释和让步的,恰好应该是后来的改变者,而不是原先的维护者。 我们默认高铁规则是需要安静的,因此要求静音无需解释,甚至高铁方除了必须的公告和通知,播放音乐也不能例外。提高音量者需要主动解释和让步。倘若对静音的尺度产生了争议和纠纷,则应进入纠纷调解和处理程序而不是质疑规则程序。 我们默认公交和地铁规则是可以拥挤的,因此非蓄意的身体擦碰和接触无需解释,而不能容忍擦碰和接触的人需要主动说明或者主动离开拥挤场所。 我们默认在普通公共场所的着装规则是女孩子有其自由的,只有她愿不愿意怎样穿的问题,而没有她能不能怎样穿的问题,对此有异议的人应该把目光转向别处而不是前去质疑她的着装;与此对应,我们默认普通公众场所任何女性的着装规则是可以看的,只有我愿不愿意看、没有我能不能看的问题,质疑我的人,应该主动换装或者离开我的视线。 看到这些似乎武断的观点,有人或许会反驳,这些规则是哪里来的?我们为什么要默认它们属于规则? 是的。假如那天我也在澜沧江边,我一定也和那肚子里明白嘴上却无法表达的城管一样语塞。并非是我不懂,也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而是我知道怎么说也没有用。 通向野蛮的路从来就只有那么几条,野蛮的人也不是因为他们有很多条路可走,恰好是因为他们只需要足够野蛮就能一直走下去。 可是通向文明的路却有无数条需要去探索。文明不仅仅是人有了文明的愿望就可以实现的,就像澜沧江边的泳客和城管一样,他们还需要足够好的沟通,足够好的学习,而不仅仅像很多网友建议立几块牌子写清楚规定就可以了。默认的规则首先要有文明的规则,然后,更重要的是,需要我们每个人,潜移默化地深植于心。当我们每个人都自愿成为环境的参与者和维护者,我们连分歧都将是美好的,何况是对规则的辨识和默认呢?
(原载于《现代物业》下旬刊2022年9期/总第57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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